想要和需要
人們經常把想要(want)和需要(need)混為一談。其實,很多人不了解自己的需要,而想要的有時與需要無關,更可能是背道而馳——愈得到所想,愈滿足不了所需。懂得區分兩者,是成熟的修為。
很多人不了解自己真正的需要,還錯誤以為所想等同所需。究竟我們正在追求的目標,有多少是為「想要」而白拼,多少是為了有價值的「需要」而堅持追求?
「為啖氣」就是為了一時想要保存面子和自尊,明知有違需要,就算是兩敗俱傷也要爭回這口氣。很多人抗拒改變,也是為了追求「想要」的短期利益和舒適;改變帶來風險,大家看不到長遠的「需要」在於今天的革新。
我每日的功課是收窄「想要」和「需要」之間的鴻溝,把想要調校為需要,訓練自己想做一些滿足需要的事情,慢慢習慣結合需要和想要(I want what I need)。
這豈不是很辛苦?是啊,抽時間做運動、減少進食邪惡食物如西多士炒粉麵、培養閱讀習慣、廣結與自己背景和思維不同的人⋯⋯這些保持健康身心靈的生活習慣都是挺辛苦的。
把「想要」調校為「需要」是一種修煉。家裡和學校訂立規矩、社會設定道德標準和規範,目的是幫助我們勒住內心的慾望和渴想,以保障自己和別人的需要能獲得滿足。有些家長不想給子女壓力,以為小孩的快樂建基於沒有約束的所謂自由,於是,不但不管教孩子在公共場所的任意妄為,有時更反罵別人投訴。縱容孩子的各種「想要」,父母是第一大幫兇或幕後黑手。
管教鬆散的學校是另一幫兇。老師不管教學生日常的秩序和操守,甚至美其名為給予學生發展的空間,無論在教室或禮堂聚會,台上講員邊演說,台下學生邊竊竊私語甚至吵鬧,在旁的老師毫無意識挺身管教。當這些行為習以為常,學生便會帶著陋習出外聽講座、參觀博物館、看音樂會,繼續不尊重講員和旁人之餘,自己也錯失許多學習機會。「想要」不受制約,「需要」又不被滿足,到頭來吃虧還是自己。
我的中學和大學灌輸「實現自己」的概念,把我的個人需要和想要提升至社群需要。我發現一個人不但要修煉自己,也要幫助別人滿足其「需要」,進入影響生命的境界。我們要先客觀地估計對方需要什麼,然後才提供適切的服務。從事這類工作的人,其實正在參與教育——家庭教育、學校教育、職場教育、家長教育、公共教育。
近年,我改變了「與作者對談」的模式,要求中學生先看完我的著作,才能提升交談的深度和內涵。這打破了一般學校鼓勵學生閱讀的做法:先讓學生聽作者演說,以引發他們在講座後追看有關著作的興趣。然而,學生一般都不想看課外書,無論作者多賣力介紹著作及幕後花絮,學生反而覺得需要知道的都已在講座中聽完,更沒動力看其著作。
我還要提倡學生逛書局和坐在書局裡與作者交流的「需要」,便與書店設計了一個體驗式學習的座談會——學生與老師一起閱讀同一本書,然後到書店與作者進行深度的分享,在書局裡被幾萬本書包圍著對談,書局更提供「導嚮團」,介紹書店各類圖書分佈。
如此兩小時活動,除了提高閱讀樂趣、逼學生前赴書店呼吸書卷味,還能提升學生的社交儀態,被外人衝擊思維的親身體驗。在學校裡無論多自我和不懂尊重講員,老師或許選擇不管教、不要求、「隻眼開隻眼閉」,但參加外面的講座,學生的質素和品格便會原形畢露,老師受到壓力加緊平日的校內管教,學生受到衝擊,審視自己的行為和思維。
平日訓練有素的學校,學生往往都有高質素的專注力,提問有深度,與作者對話有紋有路。不拘教導學生禮貌、習慣遷就學生「想要」的學校,出席的同學眼神渾沌、提問膚淺、欠紀律、沒禮貌,連老師也束手無策;凡此種種,卻被外人盡收眼底,影響學校的對外形象。
我遇過出色的老師,懂得利用活動,擴大教育範圍。事前開內部分享會,一方面檢查學生是否看畢書籍,一方面預備同學向作者提出高質素的問題。舉行講座的天地圖書位於灣仔,老師竟提早一小時帶領學生遊覽附近的文物古蹟及地區小店,喝著奶茶建立師生關係。學生的「需要」被滿足了,參加講座時很自然地流露充實、好奇和感恩的心情。
我的寫作和演說都是針對讀者和聽眾的需要;為滿足別人想要的事情,不是我的那杯茶。有時候,我對出席講座的聽眾說得很白:「如果你想要輕鬆惹笑的說話,便會很失望,因我不是來給你提供娛樂,更不是要逗你開心的『棟篤笑』。我的角色是要衝擊你思維、幫助你反省,我將會說一些不討好的話,你或會因此而感到不舒服。」
我相信當一個人試過滿足了「需要」的充實感,也會「上癮」,繼續下苦功追求對「需要」的滿足,當「想要」與「需要」成為一體後,一點也不覺得辛苦。
2.17.11.1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