寬恕是情操還是幫兇?

話說我與朋友被邀出席活動,主辦人更託付我們邀請另一位我在餘生都不想再見的人。我著朋友問明那人是否出席,我樂意迴避。

本以為朋友知道我與那人之間的瓜葛,便當理解我不會與之出現同一場合,免得尷尬。怎料,友人不肯罷休,「如果我安排你們坐在場內不同區域,行嗎?」

我有氣沒氣地回覆:「地方不大,難免冤家路窄。」

友人還想找個兩全其美的方法,我惟有斬釘截鐵地說:「我不喜歡與一個被我辭退的人再次碰頭!」

朋友竟殺來個回馬槍:「寬恕別人從來都不易為,但這是上帝的教導。」

幹麼出動上帝來壓我?迴避冤家、避免尷尬場面,與寬恕又有何干?

我這朋友的表面「勸諭」,骨子裏是一個「論斷」,正正在我的傷口上灑鹽!我一直給予對方「七十個七次」的寬恕,但換來的不是迴轉,而是更多的背叛,和我被折騰到進入急救室,最後才狠心辭退他。我的傷口還未痊癒,反被控訴沒跟從上帝的教導寬恕他,真是荒謬得猶如責備一個被強姦的女子沒有原諒侵犯者!

我再沒有找這朋友一段日子了,覺得高攀不上站在道德高地的他,亦感到其「too simple,sometimes naive」的氣節,已到達一個不用分辨是非的地步,令人窒息。

有位老闆讀過我兩周前撰寫的《例外與規律》文章後,說隱約看出我也是基督徒,不禁猜想日後當我再遇到背叛,會否重蹈覆轍,因為我也像其他基督徒般為了「寬恕」同事而「心軟」。

他有感而發:「只有基督教才有寬恕這價值觀。我們經常為了聖經要求寬恕別人,而不能客觀和果斷地手起刀落,總不願意秉公處理一而再再而三犯錯的同事。我因此而感到沒有盡責保護公司的整體利益,擔心拿捏不好這根深柢固的價值觀,會連累專業判斷。」

寬恕應當能釋放我們,為何對他是糾結和拖累?他這麼一說,我才意識到自己在職場上也是一直受著這價值觀的困擾,卻一直不自知。

近年,我鍛鍊多了tough love的實踐,先分辨誰人「值得」寬恕,即視乎對方是否願意come clean、真誠認錯,特別是涉及誠信的關節點。對於那些在真憑實據面前還死口不認和狡辯的人,基本上已人格破產,寬恕只會給他們錯覺,以為能瞞天過海。

從前我會很崇高地說:「我不相信你,但依然選擇寬恕你!」多麼的神聖和感人啊!以為這樣能轉化沒真心悔過的人,卻其實不切實際。寬恕來得太易,就失去價值和意義,反而激發更多謊言和詭辯、更極致的隱瞞和語言偽術。

不管別人會否完全坦承招供,我仍會要求對方come clean,停止瞎說,這是訂立一個溝通和寬恕的基礎。只有在真誠的基礎上,寬恕才有意義,行為的改變才有望持久。

寬恕是給人機會從錯誤中學習,但需要一個有紀律的過程,讓人在壓力中持續改變。過早給予寬恕,無疑是提前結束逼使人改變的壓力,加上沒有相應的「犯錯後果」,對方感受不到適切的「痛楚」來痛定思痛、痛改前非,還會產生輕易過關的心態,故態復萌乃是必然。

「息事寧人、以和為貴」是一種逃避面對問題的藉口,配以寬恕的光環,快速譜寫華麗的結局⋯⋯直至問題再次爆發。

我那「七十個七次」的寬恕,其實都是縱容對方繼續犯錯的幫兇,因為他從不認為自己做錯,頂多覺得隱瞞功夫做得不夠好,或者是上司不夠體諒和遷就之過。我承認當時「怕煩」,逃避進入艱難和痛苦的理性分析,將其惡行逐一剖析,將其詭辯逐一拆穿。提早給予寬恕能給我短暫的解脫,但對解決問題沒有幫助。可以說,寬恕成為自我麻醉的精神嗎啡,我甚至是飲鴆止渴。

寬恕容易,堅持處理問題才是困難。所以,我們都選擇「寬恕」這瑰麗堂皇的出路!

說到底,如果他不肯come clean、理性審視自己,那麼提早解僱他何嘗不是寬恕的一面?早讓他覺醒鬼話連篇、以退為進和扮受害人的伎倆是沒有市場的,這或能救回他的人生——盡早真心悔過,找回自己,做回一個踏實誠實的人,還可以重新上路。

寬恕也要講質素。

2017.11.2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