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接地氣的見解莫過於出自正在戰場搏鬥的創辦人之口。上周五共享工作坊Bloom邀請了9GAG共同創辦人兼行政總裁Ray Chan演講，我發現他異常地平實坦言，亦因此而拳拳到肉、字字珠璣。

演講完畢後，大伙人不願離開，圍著他繼續討論。有人問：「你怎麼看work-life balance?」

又是這個相當觸動（其實是纏繞）我的問題，三十三歲的Ray會如何回答？我屏氣凝神，側耳傾聽。

「這句話荼毒了不少年輕人。」哇，他居然將一句大多數管理人不敢說的真話，一下子就吐了出來。他如實說出心底話：「工作和生活真的需要對立？難道八小時工作、八小時私人時間、八小時睡覺就是work-life balance？平衡能用時間長短來量化嗎？」

我在心裡吶喊：「太好了！由一位千禧世代的創辦人說這番話，真是無懈可擊！」

他強調每人應選擇一份自己認為有意義的工作，便能開心回家；家裡過得開心，又能充滿活力回到公司，這才是有意思的平衡。就算是八小時的所謂穩定工作，卻做得不開心，又沒有發展機會，這還算是平衡？

他自問自答：「互聯網是不分晝夜的。我們能否下午六時關機，著客戶明天請早？」他重申每個人都有選擇：「大家可選擇提供朝九晚五工作模式的機構，但我們的公司肯定滿足不了這種要求，在面試時便會說清楚，work-life balance is bullshit！大家自己選擇吧。」

一起吃飯時，我禁不住告訴Ray，從沒聽人如此「血淋淋」地說真話。去年我寫過一篇專欄文章，有些人只看到標題《Work-life balance已屬過時》，還未細閱內容便已觸動神經，留言咒罵。

最近在一個讀書分享會裡，一位中學生就這篇文章提問何謂平衡，我問在座的四十位高中生開始聽說此概念，很多人都說早已在十四五歲便知曉。

我實在驚訝，皆因我在二十六歲才知道這說法，還要是公司生怕我們這班overachievers工作太拼命，在某培訓課程特意加入work-life balance的討論，提醒我們注意家庭和個人生活。意思是，趕死線而加班和通宵仍是在所難免的，自己掌握「時間管理」以兼顧工作內外責任才是精髓。

我真不知如何向一班從沒工作過的少年人討論work-life balance！也許下次我要學Ray般坦誠宣告，這句話荼毒了太多年輕人，倒不如先說工作意義、對工作的承擔和ownership，還有一般人聽不入耳的「抵得諗」、ask first how you can serve。

很多僱主都會畏首畏尾地嘗試圍繞著定時上班下班來解說work-life balance，不是他們真心相信能實行起來，而是礙於政治正確而給了許多empty promises，日後一旦遇上死線和危機，同事不肯加班「共度時艱」，才發現早在面試時便已自挖墳墓。

席間，我和Ray談論聘請員工的困擾，他很有層次地歸納了他們常犯的兩大錯誤。第一種請錯人的陷阱是遇上那些說話了得的人──他們知道你想聽什麼話，便說出來讓你感到舒服，但實際上他們能說不能做，工作表現遜色。

另一種人擁有公司當時特別需要的專才，除此之外都不適合公司文化，但公司往往為了當下的需要而決定聘用。當公司的需要解決後，那人卻又不願或不能發展其他技能，加上原有的cultural misfit、價值觀落差等問題，繼續為團隊帶來壞影響、引起許多內耗，管理層最終都要無奈把他辭退。Ray寧願當初不為暫時的技術需要而「引狼入室」，以免為將來製造更多嚴重的問題。

我聽得很有共鳴，拍案叫絕，遂多問一句：「除了這兩類逢請必悔的人，我認為還有第三類人：深信自己決心創業和以為瞭解初創企業的挑戰，但加入後才發現現實不是想像中的浪漫，還未努力嘗試適應便埋怨公司混亂、不夠資源和支援。這些人通常來自傳統企業或剛大學畢業，憧憬創業，我們在面試時盡量做好期望管理，再三說明startup性質就是辛苦，如何一個打十個。然而，他們做起事來才發現這不是自己那杯茶，放不下那種少爺脾氣和公主病，你說如何是好？」

Ray同意很難在面試時看出這類人的心理狀態，無論期望管理做得多好，最後還須他們下決心適應初創企業的生態環境。面對那些埋怨公司混亂的同事，Ray淡然說：「我會承認本公司就是亂，讓他自行選擇是否留在一間必然混亂的startup，一起扭轉乾坤，還是轉戰他認為不混亂的機構。」

我不懂什麼叫「低氣」，只知能與接地氣的創辦人一席話，就是吸收靈氣、修煉真氣的良機，令人滿身活氣！

2017.11.3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