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da Ho's Weekly Column

有咩好嘢未食過

好友約我去新界某田園吃有機菜,我說沒有興趣。他多番游說,我認真地解釋:「上個月才到過日本鄉郊吃一位年輕農夫的農作物,特別是他專長種植的日曬稻米,入口鮮甜得令人心動,更不要說那是剛收割一周的新米。」

朋友不甘心,「車,他們懂得烹調?」

我有氣沒氣地說:「好的材料真的不用怎麼煮,反而更能吃出原味。何況,我們跟十幾位漁夫出海捕魚,船長還「即捕即劏」,讓大家在甲板上吃全世界最新鮮的魚生,還用煮什麼?」

我不想說得那麼「曬命」,連說很忙,不去新界了。

最近,他再次邀約,盛情難卻,我不得不加重語氣拒絕:「我這一年到過很多地方,吃盡farm to plate,有咩好嘢未食過?」

這樣說,雖能有效地拒絕了他,但委實把話說得太盡,有點過意不去。怎麼說,對方確實在香港和世界各地吃盡米芝蓮餐廳,經常流連的「飯堂」都是fine dining等昂貴地方。在他面前,我這句「有咩好嘢未食過」真是井底之蛙!

我想說的是,近年創辦「心度遊」網上平台Paxxioneer,經常出外發掘有深度和心度的本地人,少不免吃到他們種植的農作物、香草和剛捕獲的海鮮,或跟隨他們光顧只有當地人才懂得吃的好地方,吃只有當地人才懂得點的地道菜,還原食物的真味、香味和鮮味。

與最原始、原汁原味的食物相遇,有種觸電的感覺。於是,偶一不慎,衝口而出「有咩好嘢未食過」,真是失禮死人。

上周一行八人遊歷老撾,雖說我做領隊,主要是六天深入認識充滿熱情的有機咖啡社企創人 Sam。甫下機,他便帶我們走進一間掛有舊風扇和滿地廢紙的小店,吃三種不同口味的春卷。落後的小城市Pakse滿是這類小店舖,平常路過的話,我們會直覺認為骯髒和簡陋,根本不敢坐下來吃東西。

Sam堅持心度遊包含體驗當地生活,避開酒店或遊客區的餐館,早午晚三餐都光顧老撾人檔攤。最地道、方便又吃得滿足的,就是街邊各有特色的麵檔——鴨肉麵、雞湯麵、豬手烏冬、魚肉米線、老撾叻沙、清湯牛肉麵、牛筋河粉等。

他認識許多排檔老闆,總能點出off the menu的菜餚。他最拿手的一招,是在外面買食材,帶到食店烹調。他的咖啡加工廠同時建有魚菜共生的設施,養殖了幾百條魚,便捉了幾條魚送到一家燒烤店慢烤。

另一排檔老闆炆好一煲給自己吃的豬肉,他多手打開煲蓋,我多口偷吃幾塊肉,那真不得了!原來魚露炆煮的家常菜,可以給人一種動魄驚心的感覺!翌日,老闆為我們炮製一煲豬腳仔和一煲湄江河魚,我們拿回酒店的餐廳舒舒服服地進食。你說,我們有咩好嘢未食過?

排檔擺賣一盤盤的水煮受精鴨蛋,我們一看皺起眉頭,Sam雀躍地推崇,並即席示範如何吃。我們七嘴八舌、議論紛紛,八部手機爭著錄下過程。兩名男團友在眾人簇擁下,也冒起險來,在蛋的底部開了一個孔,先吃味道似雞湯的蛋汁,形容是全蛋精華。在打開蛋殼,沒有想像中難看的胚胎,只看到熟蛋黃中有一小塊灰黑的鴨頭,吃進口後不但不會立即閉氣吞下,而是細嚼品嚐,只說口感像啫喱。

放下空蛋殼,大家會心微笑,「有咩好嘢未食過?」

其實,這不是美食團,而是每兩個月由我親自帶領的「心度遊」,到訪一些偏遠和沒有大媽旅遊團所到之處,近距離與富激情的當地人相處,進入他們的生活和事業,體驗他們對實現夢想的心路歷程。

反過來要問的是,倘若給我們一張清單,列明食店和菜餚,我們會否獲得同一程度的滿足?肯定是有落差的。舌尖上或許還能吃出食物的原味,但可能三個月後便會遺忘。

提升食物、讓味道超越當下舌尖的滿足感,是整個遊歷的體驗:冒險精神、探索心、好奇心,滲入Sam的創業歷奇、扶貧樂與怒、種咖啡血淚史,這些都是頂級調味劑,吃過後念念不忘。

我們用餐時消化美食,餐後消化Sam的生命分享,翌日繼續反芻和咀嚼其人生哲理和實戰經驗。我們一起學烘培、評分和品嚐咖啡之際,就是琢磨和沉澱在老撾的所見所聞,反覆思量Sam十年前決定用自己積蓄回來老家扶貧時,先跟十四歲兒子的一席話:「我想回老撾創立有機咖啡園,幫助農民脫貧,讓他們的孩子有機會上學。換言之,我不會有留下財產給你,你將來須好好地幹活。」

兒子認真地思考一會兒,問:「我的中學和大學學費,你還會支持嗎?」

「你要讀書多久,爸爸就支持多久。只是畢業後,你不要指望能繼承財產。」

兒子馬上說:「那沒問題。」

Sam向我們解釋,他不相信「死後遺產」,只有「活遺產」才有意思。華人喜歡留遺產給子孫,那是沒意義的;好好地把握自己還活著的時候,遺產造福人群,才是正確的觀念。

大家帶著不同的啟迪離開老撾,還繼續在群組記錄自己如何被Sam所啟發,字裏行間流露開眼界和開竅後的激動和生命力。

有團友寫道:「Sam那份簡樸的生活中,流露獨特品味(那從哥本哈根買回來的豪華炭爐),就像他用魚露調校的醬汁,帶出一種昇華的驚喜。咖啡豆由果實,經過日曬、剝殼、篩選、適溫烘培、磨碎、冲調的繁複和極致的過程,就像人生,必需有不同的經歷和歷練,才能散發獨特的aroma和不易言諭的『full body』!簡單而言,Sam本人就是其帶有『body』和果香的咖啡。」

原始的美食,卻吃出不平凡的人生故事、濃濃的鄉土情、窩心的人情味,還有經過冒險、探索和團友間的互動所熬出來的驚喜、激情和啟迪。這是心度遊提煉出來的獨有佳餚!

就在第一天,我便警告「團友」,他們將會變得孤獨,因回港後會看不起很多餐館提供的咖啡,或失去了沒有味道的食物。更會衝口而出「有咩好嘢未食過」,得罪別人。

2017.12.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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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da is Founder and CEO of internet startup, Paxxioneer. She co-founded social enterprises, L plus H Fashion and L plus H Creations Foundation. She is a weekly columnist and author of 4 books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