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如你對一位陌生人說，你的夢想是做一個創作人，包括寫作、藝術創作和創造社會價值，更希望多認識來自不同背景的前輩高人，擴闊視野。對方非常賞識你，幾個月內精心搭建一個讓你發揮潛能的「舞台」。找到這樣的上司或合作夥伴，你會有何感想？會否珍惜你們的合作關係？事實往往出人意表。

我一廂情願地以為度身訂造一個職位給別人，令他夢想成真。心想對方就算不感激流涕，也應當帶點知遇之恩，大家應能和諧共處，一起創造奇蹟。

在那數月的過程中，我事事與他商討，他亦不斷表示難以置信，感到surreal（超現實）。故事so far so good，但「蜜月期」很快過去──沒有happily ever after，只有一輩子的遺憾。

他在講求學習和變革的新環境裏，逐漸顯得情緒反覆，頑固主觀，自我中心的一面原形畢露。他自認為創意無限，卻事事因循守舊，不能與人理性討論創新的理念和手法，否則便是不信任和不尊重他。我感到貨不對辦──還以為找到一個成長型思維模式（growth mindset）的上進青年，卻原來是固定型思維模式（fixed mindset）的古老石山！

我們的對立局面莫名其妙地迅速燃燒起來，我多次嘗試把心結抖出來，他才肯透露對我的各種埋怨，把我給他創造的機會，全部扭曲解讀。

他需要我給他創造機會，卻又不想我附加任何對品質和自律的要求。看着他這副奉旨的心態，我還一廂情願地相信，如此出心出力栽培他，讓他實現夢想，不久將來他定會改變看法。

原來很多管理者都有類似的「錯判」和一廂情願的期盼，特別是對那些親手聘請、晉升和悉心提攜的同事。無論給予對方多少機會，既看不到有所改善，又意識到其優越感已影響工作成效，我們都不能「手起刀落」。

明眼人也看到雙方內耗了一段日子，演變成一段多災多難的關係，應辭退之。然而，為何管理者還是「執迷不悟」？除了不肯承認自己當初看錯人，更有可能是仍然深信對方的潛質，不欲就此罷休，遂不惜工本地嘗試多種不同調校方法，繼續給予機會和忍耐。

我經歷過這種難以言喻的痛心，自然明白這些愛才的管理人為何談起此話題，總會咬牙切齒、扼腕痛惜。這種矛盾心情通常夾雜自責（自己哪裏做錯了？）、愛才（他是滄海遺珠！），還有錯愕——「我對人好，人對我好」不是金科玉律嗎？千里馬為何把伯樂的賞識視為理所當然？怎麼能一邊享受伯樂的資源和心血，一邊反過來咬他？

人是不可預測的。管理者真心待人，甚至創造一份「荀工」，對方不一定領情，還要把你的賞識作為自我膨脹的助燃劑。

管理人要對公司負責，當解僱此人，接受縱然他是一匹千里馬，你卻非其伯樂；解僱對他帶來挫敗感和危機感，說不定能迫使他審視自己的任性和自我中心，從此開竅把潛質發揮出來。當然，他不會回頭報答你（repay you），但他多半會施恩給其他人（pay it forward）。

不要忘記，公司裏還有很多馬兒，同樣值得你投資時間加以栽培，你要對得住他們。

2018.10.1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