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前趕往北京找高人指點迷津，在機場奔跑到一間書店，買龍應台的新書《天長地久》，在機上慢慢細味。

龍應台在序言說：「一個人的功課，通常指的是，你用什麼方式讓你自己人格的整個『生態系統』更乾淨健全。你如何在獨處時無愧天地，如何在與人相對時情理通透⋯⋯我的個人功課，卻是在潰散的時代裡如何重新找回單純的初心？」

只看了一篇自序，和給美君（龍應台母親）的第一封信，竟已眼濕起來，似乎被作者說中了一些心事。過去十年，每當我要轉行、創辦新事業，就是做一個人的功課，重新找回單純的初心。

這時候，飛機餐送到跟前，打擾了我的思緒。打開那平日不會吃的飯盒，嗯，一眼便看出這是不尋常的蒸肉餅飯，心頭為之一動。我放下膠叉，凝視一會——這一刻罕有地經歷著單純的喜悅，單純的感恩。

機艙服務員還在旁邊，我按不住衝動，問：「現在聘用了哪一間餐飲供應商？」

空姐面露絲絲錯愕，打量我是否要投訴什麼。我連忙解釋：「蒸肉餅飯！居然中看又好吃，有驚喜啊！」

空姐咧嘴而笑，說：「我也不清楚誰是外判商，但我們也覺得不錯。」

怎麼一件小事，卻如此喜出望外，竟要找來路過的陌生人分享呢？這就是久違了的單純的初心。

我相信每個人都是一隻井蛙——每當一個人留在同一崗位一段時間，驕傲（vanity）在不知不覺間從心底裏滲出來，這口井成為孕育自尊心的舒適區。

我的個人功課是抗衡驕傲，方法是離開令人潰散的舒適區，跳出那令人自鳴得意的井底，另闢棲息之地，就算到頭來又是另一口井，也希望井口更大，井裡有更豐富的生態環境。

實在一點說，離開萌生驕傲的舒適區，我的「方程式」是躍進新領域再創業，這意味重頭再來、重新建立工作，亦即是重新打井。

從前建立的社群和人脈網絡不能盡搬過來，這令我回復謙虛，耐心建立新關係，為每個得來不易的關係感恩，回復單純的初心，欣賞新認識的朋友、夥伴和良師。從前的知識和技能不夠用，這令我回復謙虛，惡補新知識。從前摸熟的門路、食慣的老本現在不管用，這令我回復謙虛，調適固有觀念，並勇敢地探索新的做事方法。

留在井底，井蛙能自吹自擂；一旦跳出來創立另一番事業，便得沉實地調校自己、審時度勢，暗地裏不斷問自己：「打這口井，我能否成功鑽出地下水？」

我們在不同時段都會不自覺地進入不同的舒適區，挖了一口新井後，或許驕傲復來，井蛙又坐井觀天，以為改變了世界，單純的初心又消失了。也許又是時候跳出舒適區。

就算留在井底，你不一定要做呱呱叫的井底蛙，你可以成為生命力源源不絕的井水。

2018.5.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