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da Ho's Weekly Column

燃燒自己〈「做自己」系列/四之四〉

踏入青春期,意味著進入一個找尋自己與塑造自己的冰火時期,那時我匿藏在金庸小說裏的武俠世界。
看金庸小說,總有兩種火在心內燃燒。一是讀到兒女私情的情節時,有種蕩氣回腸的感覺;另一種在體內燃燒的是之前未曾感受過的火,被小說中正義凜然的大俠觸動,令人壯志豪情。

這團莫名的火往往於這些畫面燃點起來:一位大俠路經樹林,隱約傳來良家婦女的陣陣慘叫聲,原來有兩個猥瑣大叔欲施以強暴。大俠挺身而出,三兩下功夫便把強盜打個落花流水,然後脫下棉襖,披在婦人身上。婦人連聲道謝,想以身相許,但見大俠瀟灑轉身,昂首闊步離開。

我嚮往這種感覺和氣概,開始鑽研這團火的底蘊——怎樣令它燃點起來?如何持久?莫非要找個樹林營救良家婦女?

中學會考那段留在家讀書的日子,我的小息時間是開大喇叭,播放勵志激盪的音樂劇歌曲。我的摯愛音樂劇是《Man of La Mancha》、《Jekyll & Hyde》、《孤星淚》、《歌聲魅影》,還要放大喉嚨伴唱,直到那團火熾熱起來才罷休!

在我生命中的不同階段,總有人用自己的生命把我燃點起來。我發現近朱者赤,近激情者火熱!有時候為了認識高人,就算長途跋涉也在所不辭。

數年前,我開始製作青少年音樂劇,有好友說要介紹音樂大師金培達。然而,他有一半時間在大陸工作,就算在香港也很難騰出時間。最後,朋友找到一線機會,就是出席他在東莞的音樂劇首演,盼完場後能跟他碰面。

這種帶點「追星」味道的方法,委實不是我的風格。連中間人也不能擔保會面時間和地點,聽來渺茫和靠不住,換着是別人,多半不願意貿貿然跑去碰運氣。但既要找高人指點迷津,便要遷就別人的時間,最多不也是白走一趟罷了!何況我的幾位大忙人朋友堅持抽時間陪我走一趟,那便卻之不恭了。我們甚至帶備衣物,預備等得太晚,趕不上火車回香港,須找酒店留宿一晚。

當天黃昏,音樂劇完畢後,金培達還要出席晚宴,招待各類持份者。我們只好吃着晚飯守候,一直等到十一時,他終於出現了。原來他四天加起來只睡了幾小時,帶着倦容還要趕過來見我們這些「小薯」,反令我過意不去。

誰知,他樂此不疲地說藝術和音樂,同時又像論人生、講生活態度,我們一直聊了幾小時至深宵!之後,我在他身上學到的東西,都分別收錄於我的三本著作,在此不贅。

我見到什麼?不是一個音樂大師或公眾人物,而是一位富有激情和智慧的人,他的自我燃燒把旁人都燃點起來。每次的對話都令我有所得着,須沉澱的是他精彩豐富的人生歷練和獨到見解,而不是他的名氣和成就。

有時候碰不上高人,我會探索他們的工作軌跡,從中尋找啟迪。十年前,我期盼認識在香港土生土長並世界知名的探險家黃效文,及其創辦的「中國探險學會」,甚至準備隨時出發到雲南香格里拉見他一面,但他並沒有回覆我發送的兩次電郵。我一直從認識他的朋友口中了解這位「稀有人種」的「另類工作」,包括他們在三十年前分別發現長江、黃河及湄公河的源頭,為瀕危動物及少數民族的傳統文化做保育工作。

今年四月在機緣巧合下,終能探訪中國探險學會,了解他們在香格里拉的不同項目。我沒有期望能遇見黃效文,只跟隨他的老拍檔Bleisch博士及教育總監次仁卓瑪遊學一周,見識了野生動植物及少數民族的文化,途中亦碰上熱愛大自然的本地人。他們雖不是公眾人物,但每人心裏那團火都深深地觸動我們。

隨後我遇見了黃效文。多次長談中,我並不是看到苦等了十年的傳奇人物,而是遇上對探險和保育燃燒了四十多年的一團火!他們在探險的沿途上,總會發現需要幫忙的村民、瀕危動植物、自然生態和傳統文化,令他們進入了保育的領域。他說:「難道看見需要幫忙的地方,我們能忍心視而不見嗎?」

用自己的激情和智慧燃燒其他生命的人,似乎有一個共通點:他們認識自己,卻又能顛覆自己,不為個人限制而卻步,而是不停地自我糾正和重塑,創造更好的自己。燃燒自己並不是「忘我」或犧牲自己,而是活出使命人生,甚至願意分享自己的不足、遺憾和軟弱的一面,以燃亮他人,真真正正的「做自己」!

他們不吝嗇公開分享成功和失敗的「秘訣」,令你知道觸目驚心的過程後,告訴自己:「他們也不是聖人,都是這樣熬過來的,也許我也可以!」

另一邊廂,我認識許多有能力之士,他們潛心鑽研自己着迷的事情,如食物、運動、寫作、藝術、古董⋯⋯但在他們的「樹林」裏,只看到自己,聽不到、看不見別人的呼求。他們的激情淪為個人嗜好,久不久在自己的範疇裡伸出援手,就像較為膚淺的寫支票捐錢之類的慈善,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已,卻少有燃亮他人。

誰是樹林中發出呼叫聲的良家婦女?其實到處都有人被生活壓迫、被不公義強暴、被舒適區陰乾靈魂。我們聽到他們內心的吶喊嗎?我們有否視而不見?還是可以用自己的生命點燃他們,幫他們找回自己、做好自己,然後重新出發?

樹林在哪裏?其實到處皆是,我們早已置身其中。

許多人曾無私地燃點我的生命,我也希望像他們一樣,讓人看到的不是何靜瑩,而是能夠點燃他們的一團火,幫助他們認識、塑造和顛覆自己,甚至燃燒自己,發揮他們的小宇宙,燃點更多的生命!

如此「做自己」以造就別人,是我的最大人生目標。

2017.8.17
-------Aug-17-20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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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da is Founder and CEO of internet startup, Paxxioneer. She co-founded social enterprises, L plus H Fashion and L plus H Creations Foundation. She is a weekly columnist and author of 4 books.